她坐在树上，两条腿一晃一晃地荡来荡去，风拂动裙摆，和树叶一起发出刷拉拉的响声。

　　她探着身子看着下面，树下那个姑娘正低着头一针一线认真地缝着，秀气的眉毛蹙紧，眼神颇为专注，纤长的手指捏着银针一上一下，节奏律动得好像舞蹈。

　　终于，她停下手，把线头送到嘴边，雪白的牙齿轻轻咬断，抖了抖衣服，舒展了眉眼，笑道：“好了。”

　　树上的姑娘笑嘻嘻地跳下来，拿起衣服左右看看，忍不住称赞：“阿婴哎，你手艺可真好，这么一补，完全看不出被我扯坏过呢!”

　　被称赞的姑娘羞红了脸，用手指去戳她：“就会拿话哄我，转身又叫我帮你缝了。你呀你呀，衣服不是这里勾坏就是那里扯开，也不知和你什么仇，要天天陪你爬树。天香谷的姑娘我见过很多，也没见哪个姑娘像你这样没个正行的。小凤小凤，我看你改叫小疯子才是。”

　　小凤笑嘻嘻拉住阿婴的手，然后低头看：“你的手真巧，又软软的，和你们神威的师姐们可不太像。”顿了顿，她又道，“你和她们的性格也不太像，唔……你有点像我们天香的小姐姐们?”

　　阿婴白了她一眼，佯怒道：“你这是在说我学艺不精，手都没有磨出茧子来喽?”她坐在石头上，抬头看着树叶，“天香谷?我没有去过，听说……是个特别漂亮的地方。”

　　刷啦一下，小凤又从树上的枝叶里露出头，冲她笑：“对呀，我们天香谷四季如春，繁花似锦，哪像你们这破地方，花儿一年只开一季。”她转身去寻一个枝丫，“也不知道我嫁接上去的两根小杈能不能活，之前看师姐们就是这么做的。”

　　“世间万物，自有定数，又何必强求呢。”阿婴微笑，“更何况，这地方贫瘠寒凉，能开上一季，已经是很难啦。”

　　小凤眨眨眼，想了想：“阿婴，要不你和我走吧。我带你去看很多很多地方，看巴蜀的山，看江南的水，和叫花子打架，逗那些一本正经的道长，唔，唐门有好多好看的小哥哥……看完一圈，我带你回我们天香谷，那里特别特别好!比这里好好多好多的!你一定喜欢!”

　　说到高兴处，她又跳下树来，兴致勃勃拉阿婴的手：“走嘛走嘛。”

　　阿婴顿了顿，从她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：“小凤，你今天和我说这么多，是不是……打算离开了?”

　　似乎被说中了心事，那个嬉皮笑脸的少女怔了怔，然后安静了下来。

　　“掌门似乎……有任务安排给我……师姐她们……让我回去……我已经拖了很久了，恐怕不能再拖了……”

　　“那你为什么不回去?”阿婴不解。

　　“为了你啊!”小凤气呼呼地给了面前的人一个暴栗，看着她捂着额头可怜兮兮的样子，坏坏地笑，“你这人，看上去对谁都很好，实际上根本没有人真正走到你心里去。我要是走了，谁陪你说心里话，谁在你被欺负的时候给你撑腰，嗯?”她蹲在石头上，双手托腮，“所以我想着，干脆把你一起带走算了。总觉得你呀，更适合那些柔山秀水的地方呢。”

　　“我不能走啊。”阿婴的语声温温柔柔的，却透着一股无法撼动的坚定，“我的师门在这里，我的师兄师姐在这里。我在这里长大，也在这里习武。守护这里，是我的责任。也许我还很弱，但是我总会能撑起自己应该撑起的重担，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。”她笑笑，“也许等到一切安定的那一天，我就可以放心地和你一起去看巴蜀的山，看江南的水，去看天香谷的似锦繁花了。”

　　“我就知道……我劝不动你的……”小凤鼓着嘴巴，有点怨气。她伸手抚了抚新接上去的枝丫，“也不知道这次有什么事，要多久才能回来。总之，我不在的时候，你就替我好好照顾它吧，希望等我回来的时候，能看到它开花。”

　　“哪有那么快的。”阿婴笑她，“现在离花期还很久呢。”

　　“哎呀，我就那么一说啦!”

　　两个女孩说笑打闹着，似乎可以并肩看花开的时节，触手可及。

　　只是花开了又谢，谢了又开，那棵树下，依然只有一个人的身影。

　　长枪过处，厉若雷霆，身如灵猿，猛如虎啸。步法迅猛间，方圆丈内气势如洪，分毫不得靠近。而枪势疾收，银尖一点处，恰恰接住了一枚轻轻飘落的花瓣。

　　“母亲。”身后的少年躬身一礼，“有客求见。”

　　她收了枪：“好。”

　　来的人一袭粉衣，漂亮得胜过屋后的那树花朵。

　　“你是阿婴吗?”那少女明眸看着她，温柔里带着羞赧，果然是和那个人不一样的天香姑娘。

　　“你是……”阿婴迟疑。

　　“是小凤让我来的。”

　　阿婴浑身一震，不禁上前抓住对方：“她在哪儿?她自己为什么不来?这么多年她去哪儿了?她为什么不给我写信?”一连串的问题接连不断从她口中跃出，以至于她自己都分辨不清到底想问什么。

　　“凤姨，她死啦。”那少女轻轻地说。

　　她的问题戛然而止。

　　“当年她离开这里没多久，去执行任务的时候，就死啦……”

　　“她死之前，说了一个愿望，就是想带你去看一次天香谷。”

　　“可是我们不知道你在哪里，我们找了很久，一直都找不到……”

　　“她被葬在天香谷里，你……要去看看她吗?”

　　那日，她一夜无眠，临窗听着雨，淅淅沥沥了一夜，耳边，都是那少女一句一句的话，和另一个少女当年的巧笑倩兮。

　　“阿婴，要不你和我走吧……”

　　“我们天香谷四季如春，繁花似锦，哪像你们这破地方，花儿一年只开一季……”

　　“也不知道这次有什么事，要多久才能回来……”

　　“希望等我回来的时候，能看到它开花……”

　　阿婴起了身，推开门。

　　透过低垂弄云，天空已有晓色。

　　那一树粉白的花朵，竟在一夜凋零殆尽，随着细雨，沾湿了整个庭院。

　　花只开一季，是因为用尽了全部的力量。

　　“我问过别人，他们说，这种花，叫樱。”她微微笑着，映着鬓边的几根银丝，“有些人很风雅，给这花取了个含义，你可知道是什么吗?”

　　身后的少女静静站立着，什么也没有说。

　　许久，她叹了口气，眼里的哀伤慢慢浮上来。

　　“我们走吧。”

　　注：樱花花语之一：等你回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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