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刀短篇小说《燕不归》

逍遥客栈-兮一青 / 06/22

  薄暮微冥,是归家的时刻。

  迟燕婉起身揉捏自己微酸的手腕,最后把收拾干净的屋子打量一通,垂眼向偏院走去,门口候着的丫鬟面无表情的亦步亦趋。

  本是掐算着时辰,哪料这日他竟回来得早些,两人恰恰在正院相逢,迟燕婉不免有些尴尬。

  叶思存晦涩的暗撇嘴角,面不改色。猩红的长刀归了鞘,却仿若仍带了些嫌恶威压,让迟燕婉的头更低了一分。鹰在空中发出尖唳,盘旋几圈落在主人肩头,歪着头打量迟燕婉,小眼中不明的神色让她感到些许羞怯。她不敢看它的眼,亦如她不敢看它主人的眼。

  叶思存怀中的女子突然素手掩唇笑出声,眉梢尖尖,抬眼看叶思存的模样更是风情万种。

  “这位是?”

  叶思存没回答她,揽紧了温软柳腰,目不斜视的擦肩而过,回到属于自己的主房。

  迟燕婉撇眼,唇角微挑的弧度说不出是苦涩还是嘲弄。又换了一个。不过这个可比昨天那美艳泼辣的女子温婉多了,难为他经常换口味了。

  身后传来那柔媚嗓音,带了许讨好和微嗔。

  “官人家真是整洁,真是难为仆人调教得好。”

  床铺干净整洁得刺眼。她等了几秒,也没传来那人的解释。笑的弧度更加屈苦了一分。丫鬟在身后微弯腰。

  “夫人,该走了。”

  迟燕婉拢紧白衫,觉得略微起寒。要入秋了,也该给他添许厚被。嗓间有些沙痒,迟燕婉住了脚,用手帕微掩,幸好未带出那抹腥甜。她仔细把那方右下角绣着喜字的手帕叠好,加快了脚步回到自己住的偏院,丫鬟也习以为常的在院门停住,俯身告辞。

  “婢子先行退下,夫人好些休息。”

  迟燕婉未作理会,丫鬟也未等应答。把午间翻晒的床铺收回整理好,不免又是一阵咳。青丝白织,虽是不至于简陋,但和主屋的金线薄缕相比倒是相差甚远,似乎也不该是一府女主人家的做派。

  她的身世,嫁入她家算是飞上枝头当凤凰也不为过,可却清贫无比,所居之处不过比得宠的奴婢稍好一些。而叶思存也未因维持面子的事对她多加照顾。他连表象都不愿装。是啊,都带女人回府了,还有什么好装的。她不是不知道外人怎么说,只是不敢去听。听了只够惹得郁结难受。

  晚膳未在饭厅食用,迟燕婉托了丫鬟送至房内,食了少许稀粥,又大大小小询问了些府内日常开支管理、叶思存的晚膳配当,服了药才下睡。行至半夜又咳嗽醒来。翻出一件薄被披上却彻夜难眠。

  人一旦睡不着,就会想很多事。好的,坏的,近期的,多年的,不过多是些悲感寂寥的情绪。反正迟燕婉从没想着想着笑出声过,倒是落了那么几次泪,又赶忙擦干净。

  她自小体弱,剑术也未有所建树,因而也从不参加剑坪比试。旁人多说她哪里像烈性的太白干脆利落,倒像那天香谷中的温婉可人。她只是轻笑,垂眼不多加辩解。

  她体弱,未出过远门,在门派内也比不上活泼的小师妹受宠。幸而有个做管事的远房师伯,还记得在适当的年岁帮她挑个人家。她也没甚心动的人,也不敢有什么不羁的想法,一切由着长辈做主。也不知道哪儿来的福气。旁人都这么说。叶思存在那么多女子中独独相中了她。

  只是,她学不来那些女子的撒娇柔媚,木木讷讷的样子不解风情,一句调笑就能让她急红眼也不敢跳脚,凡事当真,温懦寡言。最开始叶思存还有心情去逗弄她,到后来倒是嫌她无趣至极。

  迟燕婉微叹口气,一直等到鸡鸣欲曙,才慢慢起身拾掇屋子。她早上从来不急。约摸等了四个时辰,她才照例去主屋收拾。

  叶思存一如既往的离开。

  估摸着又是去酒楼了吧。她侧头瞧了一眼候在屋外的丫鬟,也没个人像别家丫鬟一样给夫人报个行踪。罢了罢了。她微摇头转过。这府上谁不知她的不受宠,甚至是嫌恶。叶思存反正是秉着眼不见心不烦的态度,下人虽未多加刁难却也不把她当个夫人。

  收拾完床铺,一路上受风又是咳个不停。迟燕婉没办法,半路在亭间休憩,咳得快要岔气,又是呕了好大一滩血。头昏眼花,忙遣丫鬟去请个郎中。

  等郎中赶到,迟燕婉睁开眼才发现躺在床上。全身乏力,倒是精神恢复了少许。耳边是门外郎中的低声,似乎连老夫人都赶了过来。她急忙想挣扎下地去行个礼数,折腾半晌空是气力少了不少。

  莫非……

  她心一寒,又心一安。心一焦,又心一松。迟早便料到有这么一天。她早已把药作主食,体弱又添上心病。

  这么一想,似乎又要解脱了,不用这么累的活着,可谁来照顾思存的起居呢?那些女人她可不放心,不过丫鬟应该能接手。

  胡思乱想间,有人推门而进。她侧头去看,果真是老夫人来了。老人家抹了把眼角的泪水,握着她纤瘦的手半晌说不出话。末的长叹一声。

  “燕婉……是我们叶家对不住你……”

  她知道。她含笑侧过头,掩了眼角滑出的泪水。她知道老夫人也没法子,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人去强迫儿子。再说,他确实未曾打骂过她,除了未加搭理,算不得过分。

  真的算不得过分吗。

  迟燕婉咬紧下唇,压抑住抽泣更能感受到体内流失的气力。不再回来的气力。她缓了阵,闭眼叮嘱。

  “老爷老夫人赠予的东西在那红木箱子里,未曾落尘……这手帕,我不想带走了。”

  她掏出贴身的手帕,右下角绣着鲜红的喜字。她从新婚收到这手帕就未离身,现在,她不想带走了。

  她到死前都未见到叶思存,也只字未提叶思存。她就想,就这么自私一次,不再念他。就这么自私一次。

  老夫人收拾了为数不多的衣冠,安排了厚葬事宜。府上竟未遣仆从去知会叶思存,只因所有人都知道家中少夫人不得宠,怕是让少爷觉得沾了晦气自己也遭殃。

  叶思存方同猪朋狗友从酒楼中慢悠悠走来,整个府邸竟上下飘白。他暗道一声晦气,准备去问爹娘怎么回事,便被奴役拦住,如何都不叫他进去。他气不过,终于想起了那被他冷落的妻子,找遍了地方也未曾见到影子。

  微恼这个时辰竟靠不住,压不住怒气差身边丫鬟去找之时,只听丫鬟支支吾吾,最后方才来了一句。

  “少爷,少夫人她……已经葬下了。”

  他恍惚觉得不可置信。明明昨天他才遇见她,仍旧是那方温婉眉眼。

  他赶到她住处,来不及惊诧悔叹她住得如此寒碜。她的东西已收拾好,除了整洁看不出多少她生活过的痕迹。

  唯有屋间桌上置有一叠得方正的手帕,右下角绣的喜字鲜红刺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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